酒坛很精致。大的,小的,扁扁的,圆圆的,一个个都是复古的造型,都有些醉醉的神态。比起青花瓷的清秀素雅来,这些酒坛的颜色很有些热闹了。
古凉州是不缺瓷器的,因为古凉州不缺美酒。葡萄美酒夜光杯就是说凉州的,谁都知道。凉州出土的西夏瓷器,褐釉剔花瓮,白釉高足杯,单耳酒杯,都是为美酒准备的。想想看啊,古凉州人就抱着这样的酒坛,举着这样的酒杯,醉啊醉的。可见,饮酒有多么的重要了。
我看到的这些酒坛,复古复得漂亮,很古风的,在
武酒集团的陈列柜里。酒坛笨拙,古朴,却又有一股书卷气。高的,矮的,浑圆的,消瘦的,像一枚枚泥土做的蕾,刚刚从《诗经》里抖出来,噗一下被凉州的风吹开来,开成一朵朵瓷的花朵,多么简练透彻的美。
这样淡雅的酒坛里,盛满了清冽的白酒。双手捧起来,摇一摇,酒在坛子里咣当,咣当。酒香,怕要扑面而来了吧?这些酒坛子颜色不一,有一种是焦黄的底子,褐釉的花,粗犷的美。还有一种底子是泥土的颜色,黑釉,花纹很简单,好像不经心地涂抹上去的,很潦草的美。
我最喜欢的是一种白色的底子,红釉的花纹。这是喜庆的颜色,很民间的味道。我把这种酒坛称为红花瓷。
红花瓷的酒坛,怯怯的,憨憨的,有几种的花纹是缠枝莲,忍冬藤,很繁琐的美。也有几种是寥寥几笔的勾勒,简练,随意,却亲切。这种红花瓷,让人想起小时候穿过的红花大襟衣衫,喜气洋洋地,一身新鲜的乡土气息。
有了这样的红花瓷,就有了诗意。月光下,两三知己闲坐,身旁是一丛盛开的牡丹。红花瓷,牡丹,清酒。举杯,咣,碰一下,两下,一饮而尽。多么恬静的好时光啊。
想起西夏人,也是在这样的闲暇里,跌坐在苍茫大漠,篝火燃起。西夏的女人们跳起我们不曾见过的舞蹈,西夏的男人就捧着这样的酒坛喝啊喝,唱啊唱。西夏的王在宫殿里,打发骆驼驮走一缕清风两坛子美酒。他眉宇宽阔,他背影孤单。他的内心沸点,是一坛酒的沸点。
如果喝光了一坛酒,空坛子一定要留下。红花瓷的坛子里,要斜斜的插一枝腊梅,只一枝就好了。枝上逸出的花蕾,欲开未开,欲红未红,就这么淡淡的一枝,清雅地托在坛子里。看一眼,心里都要温软明亮起来。
如若要插一朵水仙呢,也不错。红花瓷坛子里注满清水,让一朵水仙寂寥地,参禅一样一瓣一瓣拆开。坛子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酒味,让花开着开着微醺起来。赏花的人吟诗呀,泼墨呀,水墨里也是醉意了。
我一直疑心,这些红花瓷是从西夏的一架马车里运载来的。那架马车,咯吱咯吱,在大漠里赶路。还有一个持鞭子的西夏人,也跟着一起来,穿着一身西夏的浓雾,连他的眉毛上也是西夏的水珠。他的马车里,就储满了红花瓷坛,坛子里都是清冽的好酒啊。那匹马,咀嚼着一撮西夏的青草。那架马车,咯吱咯吱,从西夏出发,在岁月里一直赶路,让我见到了如此漂亮的红花瓷。
我们拆开了一坛红花瓷。浑圆的酒坛,简练的花纹,多么喜庆的红色。揭去盖儿,酒香就弥漫开来。斟酒是得双手捧起红花瓷的。透明的液体,波折号一样延伸到酒盅里,细细地叮叮咚咚。一坛透明的液体不断地奔走在白瓷的酒盅和红唇之间,奔走在它的江湖。有一滴两滴,轻盈地滑落在台布上,悄悄地洇开。
一坛清酒驰骋在它桌子上的江湖。那红花瓷,是喝得热烈的酒们摇摇晃晃脱去的衣裳。酒自己把自己先喝醉了,直醉得醇浓淋漓,把红花瓷的衣裳扔到一边。
唐朝有一种妆容叫“酒晕妆”,我不知道西夏的女人们化不化这样的妆。这“酒晕妆”就是红花瓷的颜色。酒到微醺,女子面颊两坨绯红洇开,花朵一般。这是女人芬芳的颜色,是红花瓷骨子里的颜色,是美丽的女儿红。那个长安深宫里醉酒的女人,是不是也是化着“酒晕妆”,蹁跹一曲霓裳羽衣舞?
做酒的人一定深谙此理,所以做出如此漂亮的红花瓷,让我们在一个中午腾开心情,收集如此醇浓的芬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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